“最后一公里”,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服务的网络协同困境研究 ——以册亨县板万村为例 

作者:陈亭匀,Aaron Kao,黄子睿,蔡济谦,Audrey Peng (排名不分先后) 

项目背景 

随着社会经济水平提高,乡村留守儿童物质需求基本得到保障,心理健康服务却面临“最后一公里”精准触达困境。尽管政府、学校、社会组织及家庭已初步构建“家-校-社协同治理”机制,但因资源整合难、信息共享弱、责任不清等系统性障碍,多元主体协同成效仍不显著。 

本文以贵州省册亨县板万村为例,聚焦村级场域,通过剖析政府政策“悬浮化”、学校专业师资短缺、社会组织覆盖有限、家庭教育缺位等现实困境,探究多元主体协同的优化路径,并提出解决“最后一公里”的可行措施。 

图源:调研团队 

现状分析 

当前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服务形成“家-校-社协同治理”机制,从单一补救转向系统性预防的模式。“我们现在提的是家庭社协同机制,有家庭,有学校,也有社会,我觉得这几个缺一不可…都需要一起来做这个事情。”册亨县妇联主席刘主席强调多方主体的共同发力。该机制依托家庭、学校和社会三方协同配合、资源共享、责任共担,共同保障留守儿童健康成长。板万村的实践表明,其运行依赖于政府、学校及社会组织的有效联动。 

首先,政府作为主导者,负责搭建心理服务平台和组织心理赋能项目。 一方面,政府积极引导构建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服务平台。刘主席提到:“像我们政府,有六个部门去联合执行这些政策,去全面保证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同时设立“蒲公英客厅”,由学校心理教师、志愿者和爱心妈妈协作提供支持服务。“我们一般会抽调学校心理老师轮值,配备志愿者提供心理服务。”在乡村层面,政府推行留守儿童包干政策,为村小配置法制副校长。杨校长称:“法制副校长或村干部每年进行两次左右大规模访谈慰问。”另一方面,政府着力推进心理服务培训与赋能项目:实施“益童乐园”提供常态化关爱;妇联组织志愿者到托管机构开展游戏关怀活动;组织专家开展留守儿童心理健康培训,支教老师佳佳表示“这个培训由贵州省教育专家授课,觉得收获很大。” 

图源:调研团队 

其次,学校作为执行者,通过留守儿童之家和家访提供基础心理关怀服务。 留守儿童之家是守护心理健康的重要阵地,板万村梦想家小学设置了综合教室用于心理辅导和陪伴活动。杨校长说:“这个中心为留守儿童提供一个可以休息、交流的空间。”同时,家访也是掌握学生心理健康状况的关键途径。杨校长表示:“我们一般每个学期开学都会组织一次家访活动,深入到学生的家庭里面,了解他们的生活情况。”“家访就算困难,也比开家长会更有用。”佳佳老师认为家访有助于识别学生心理需求,支持教师通过课堂及活动设计提供有效陪伴。尽管如此,学校仍期望更多家长重视孩子心理健康,“家庭对于孩子的影响更大,我个人认为是家长占51%,学校老师占49%。”杨校长称。但我们的调研发现,家长的陈旧观念及教育陪伴缺失往往导致家庭参与不足。 

最后,社会力量作为补充者,开展陪伴活动的同时为留守儿童家长提供就近就业支持。 大山小爱支教组织长期扎根板万村,持续开展教学支教与日常陪伴,吸引众多志愿者参与。佳佳老师表示:“我带完了一个完整的幼儿班,小孩子们都愿意和我分享小秘密。”韦主席肯定了支教组织的作用:“这些志愿者老师能灌输正能量,作用很大,有些小朋友以前很呆,现在也敢和陌生人打招呼了。”此类社会力量的参与显著强化了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支持网络。另外,促进留守儿童父母本地就业对改善其心理健康状况也至关重要。刘主席提到一个案例:“有一个被性侵的小女孩,我们发现她的父母没有离异也没有虐待她,但当时他们就是不在身边。”因此,板万村引入光伏企业、蔬菜公司及文旅公司等增加本地岗位供给。板万文旅公司负责人笑笑介绍:“我们日常有10多个固定员工,有建设项目或者其他项目时,会有20-30人的用工缺口。光伏企业和蔬菜公司也会有季节性用工需求。” 

困境及其原因 

尽管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支持网络已初步搭建,但多元主体在协同过程中仍面临行动困境。板万村的实践表明,留守儿童支持体系虽已形成政府、学校、社会组织与家庭的初步联动,但各主体间协同工作不畅,存在资源整合难、信息共享弱、行动衔接差等系统性障碍。 

在板万村,因村小规模小且偏远,留守儿童心理健康项目资源难整合递送村级。 佳佳老师说:“光从县城过来就要花一天。”“大山小爱”精力有限无法覆盖同类地区,留守儿童心理健康的守护工作常常“受限于资源”。 信息共享亦存困境,家长会“难改变家长观念”;家庭教育讲座遭遇“老人听不懂,父母觉得浪费时间”沟通偏差。韦主席坦言:“我们只能做好水电操场基建慰问,专业心理该由专业人做,不懂那些信息。” 职责模糊也导致了多主体的行动断层,政府购买心理评估系统但村小“未收到筛查问卷”;社会组织因“专业队伍空缺”难持续服务;家长观念问题阻碍协同;儿童主任遇信任危机,村民直言:“你孩子没管好,凭啥教我?” 

具体来说,在政府层面,政策服务存在“悬浮化”倾向,基层执行力量薄弱。 尽管贵州省2024年出台《贵州省农村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关爱服务质量提升三年行动实施方案》,提出打造儿童之家等目标,但项目落地乡村困难重重。一方面源于资源匮乏,刘主席称“我们最缺专业心理老师,没钱购买服务”;韦主席提到“没有专业的心理老师团队难开展工作”。另一方面,源于基层资源与人手紧张,册亨县妇联“编制仅7人”,工作难以覆盖全县上百个乡村;板万村在编教师“仅2人”。这导致心理服务依赖非专业临时人员,影响服务的稳定性与专业性。更关键的是政策与需求错位,政府投入硬件设施,却无力解决“专业心理教师派驻难”的核心需求。 

图源:调研团队 

在学校层面,专业的心理师资严重短缺,教师面临教学与心理辅导双重角色冲突。杨校长称:“我们最缺的是专业的心理老师。” 村小受限于规模及条件难配备专职心理教师,教师多身兼数职且人才难留。“学校连吃饭住宿都成问题。”普通教师被迫兼顾教学与心理工作。佳佳老师的一天即为缩影,白天教学、下午调解冲突、晚上思考如何与孩子相处。“我们既要保证教学质量,又要关注孩子的情绪变化……没时间喝水。”然而非专业服务的效果还是有限,杨校长坦言“老师们虽懂点心理学,但遇到孩子心理问题还是不够专业”;佳佳老师叹息“我们只能安慰几句,更多时候,只能看着,真的很无力”。 

在社会层面,社会组织依赖外部资源,服务覆盖范围有限且持续性不足。 刘主席指出:“我们不像大城市,有那么多基金会支持。”故服务难以稳定。虽有一些项目支持,但“春蕾计划”仅覆盖女孩;“益童乐园”限于县域;第三方机构因“没钱购买”中断服务。多数组织依赖不稳定的志愿者。佳佳老师概括这个现象为“政府难做好,公益组织也难补全。”即便扎根七年的“大山小爱”,亦面临“顾此失彼”、“志愿者流动性强”问题。一位孩子说:“那些叔叔阿姨对我很好,可是他们一下就不见了。”刘主席无奈表示:“真正的‘长期陪伴’很难。” 

在家庭层面,家长普遍存在监护“缺位”或教育“失能”问题。 丫他镇人大主席指出:“这里没什么赚钱的门路,不出去打工吃什么?板万村约420户1700人,户均1.4~1.7人外出务工。”祖辈监护伴随着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一位奶奶称“孩子不听话就打,打多了就习惯了”;佳佳老师提及“孩子一闹家长就给手机,影响心理健康”。在村里,观念的代际传递也是一个突出问题,刘主席说:“(很多父母)还是孩子,怎么教育孩子?”浩浩对母亲多次不接电话平静道“那就下次再打”。祖辈往往不理解孩子的情绪问题,“小孩子哪有什么烦恼?”在我们看来,家庭教育意识缺位,往往比不配合更棘手。 

对策分析 

因此,我们认为,在构建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服务协同网络的过程中,仍存在资源分散、信息不畅、责任不清等协同困境,服务难以精准触达乡村。为打通这“最后一公里”,真正把帮助送到孩子身边,需要政府、学校、社会组织等多方形成合力,整合资源、畅通信息、强化协同。 

首先,政府要协调建立常态化沟通机制,确保政策和资源能真正精准下沉到村一级的学校中。在采访中,一位家长提到:“应该优先引进教育资源,让孩子们接触到更好的学习内容和环境。”这反映了基层对政策落实的期待。建议相关部门通过项目化运作、专员对接和经费保障,推动政策从“文件”走向“地面”。唯有打通教育、民政、卫生等多部门资源壁垒,留守儿童方能切实受益。 

其次,强化学校在心理服务体系中的基础作用。学校作为接触儿童最频繁的机构,应承担一线心理支持职责。但当前多数村级学校缺乏专职心理教师,正如杨校长与刘主席所言,“心理教师多为兼职,难以形成持续专业的服务”。因此,应加大专业教师引进力度,确保每校配备至少一名专职人员;同时完善校内服务机制,除设立心理咨询室外,需定期开展心理课程、筛查与评估。学校也需在行政和管理层面给予制度支持与正面评价,稳定激励教师队伍,提供长期有效支持。 

第三,重点扶持本地社会组织发展,提供稳定资金与能力建设支持。相较于外来组织,本地组织更熟悉环境,利于实现长期持续陪伴。然而,村级服务仍面临认知偏差与专业支持不足问题。正如刘主席所说:“老百姓觉得心理有问题就是神经病,认知水平达不到,我们也没有专业队伍。”当前如妇联“爱心妈妈”虽定期陪伴,但因缺乏积分激励等机制,志愿者积极性与稳定性不足。建议政府通过财政支持、能力培训及购买服务提升本地组织专业性与项目可持续性;同时建立激励机制增强参与意愿,推动“学校—组织—家庭”三方协同高效运作。 

最后,加强对监护人的家庭教育指导,探索激励其参与的机制。留守儿童心理问题常与家庭缺位、沟通不足强相关。可通过学校、村委会或社会组织开展家庭教育指导(如心理讲座、沟通培训、情绪管理),帮助监护人转变观念,积极参与孩子成长。正如孔佳老师所言:“老师是不能替代父母的,爱是不能被分割的。”家庭情感支持不可替代,引导帮助监护人参与是构建支持网络不可或缺环节。 

图源:调研团队 

结语 

本研究揭示,当前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服务虽已形成“家-校-社协同治理”框架,但因资源分散、信息不畅、责任模糊导致的“最后一公里”梗阻,使政策红利难以精准触达乡村儿童。板万村的实践表明,唯有通过政府建立常态化下沉机制、学校强化专业支持、社会组织扎根赋能、家庭提升监护能力,方能打破协同困境。     

正如册亨县妇联刘主席所言:“留守儿童心理问题是时代的产物,解决之道不在专业干预,而在日常陪伴与社会环境净化。若社会是一片净土,负面情绪便无从侵蚀儿童。”她呼吁激发公众责任感:“每个人心底都有善念,只是需要唤醒参与公益的路径。当更多人以陪伴传递善意,心理阴霾自会消散——让善意转化为行动,便是最有力的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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