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ora
“彝语能从远古流传至今,我觉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们应该把它传承下去。”一位来自凉山地区的彝族六年级小朋友说道。
凉山彝族自治州位于四川省西南部,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彝族人口为304.24万人,占总人口的55.47%,且分布广泛。[1]作为中国西南地区历史悠久的民族之一,彝族孕育了独具特色的传统文化,包括丰富的节日庆典、天文历法体系以及独特的语言和文字。

彝族拥有自己的语言——彝语,以及一套完整的彝文书写系统。彝语是彝族人日常交流的重要语言,大多数彝族人都能听懂并使用彝语,而在传统仪式上,彝族宗教中的祭司毕摩也会用彝语诵读经文。
此外,彝族的神话、诗歌和文学作品等珍贵的文化遗产,不仅通过彝语口耳相传,也被彝文书面记录。例如,《妈妈的女儿》这首抒情长诗,就讲述了彝族少女因包办婚姻而经历的悲剧。
彝语经历了不同时期的发展,如今,在四川地区,彝语的应用呈现出在家庭中使用较为普遍、学校教育体系较为完善,但社会环境中使用场景出现逐渐减少的趋势。
彝语的历史与发展
彝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基于彝族内交流的需要而产生。彝文的起源至今没有追溯到具体的时间,也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
学者们曾尝试用古彝文解释西安半坡遗址、三星堆遗址中出土的文物,有些将彝文历史推演到约一万年以前,然而这种说法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可以确定的是,彝文至少有几千年的历史[2],古彝文也被列为世界六大古文字之一,文字价值非常高。

彝文从最开始的图画、象形文字逐渐发展演变,不同地区出现了很多种不同的书写方式,发音和音变方式也有所区别。现在的彝语主要有六个地区的方言,其中,凉山彝语主要属于彝语的北部方言。
“彝语的一大特点是辅音种类多、发声方式比汉语复杂。”一位长期致力于研究彝语的学者阿合老师告诉我们。彝语的发音包括了舌根音、喉音,以及和汉语类似的发音等,但是元音比汉语要少。“凉山地区的彝语共有4个声调,但是其他地区的彝语声调多的可能有9个声调。”
彝文主要依靠毕摩世代相承的经书得以延续。毕摩是彝族社会中担任祭司的特殊职业,他们在祈福、治病、占卜、送葬等重要场合主持宗教仪式。每当受邀前往彝族家庭举行仪式时,毕摩都会诵读彝文经书,使用彝语念诵符合特定场景的经文。
毕摩的传承通常遵循家族世袭制,大多出自“毕摩世家”。由于没有专门的学校教授毕摩仪式,知识和技能主要依靠父辈言传身教,后辈在长期耳濡目染中掌握毕摩的经典和仪轨。据当地一位毕摩介绍,以往毕摩外出主持仪式时,常会带上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在一旁观摩,时间久了,孩子便能自然记住经书上的每一个字的读音和含义。
为了确保经文的完整传承,毕摩的后人会亲手抄写父辈的经书,使其代代相传。在凉山彝族历史博物馆中,我们看到毕摩们为保存经书,特制了经书筒,用于存放竹简或木简上的经文,以防止书籍受损,确保彝文典籍不被遗失或残缺。这种对文化传承的严谨态度,使彝文经书成为彝族历史与信仰的重要载体,延续至今。


在传承和演变过程中,彝文字数一度达到数万个。由于现代简化的需要,凉山地区从1975年起开始对彝文进行规范,将同音但字形不同的彝文字统一为一个标准字,摒弃其余的变形字,最终形成了标准彝文。
规范后的标准彝文精简为819个字,形成了新的彝文表音文字系统。
提到规范后的彝文字,凉山当地的一位彝族老师自豪地说:“我们只用了819个字,就能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形容出来。”他告诉我们,同样的一个彝文字在不同的语言环境里面可以表示很多种意思。这种一字多义的情况是在彝文中非常常见的,也是彝文的一大特色。
彝语应用现状所面临的主要挑战
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彝语在年轻一代的应用正面临一些挑战。
首先,学校教育体系以普通话为主要教学语言,使得年轻一代缺乏足够的彝语学习环境。从幼儿园到小学,学生们的日常交流、课堂教学和书面表达几乎全部依赖普通话和汉字,彝语的使用空间有所缩小。
一位彝文老师感叹道:“现在课本上的彝文内容,必须要翻译成普通话,学生们才能听懂。他们对普通话的掌握和熟练度已经普遍高于彝文了。”

其次,彝语在日常交流中的使用频率逐渐降低,导致一些年轻人不再熟练掌握或主动使用彝语。
在凉山地区,许多彝族学校实行寄宿制管理,学生们每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日常交流主要依赖普通话,与同学和老师沟通时几乎不使用彝语。只有在周末短暂回家时,他们才有机会用彝语与父母或祖父母交流。

由于时间有限,彝语的使用环境受到极大压缩,导致许多学生的彝语能力逐渐下降。一些彝族人表示,现在很多年幼的彝族孩子已经听不懂甚至不会说彝语,家庭和日常生活中的彝语交流正在减少,年轻一代的彝语能力正逐步退化。
这种语言流失的趋势在学生步入社会后愈发明显。许多彝族年轻人在毕业后进入城市工作,与同事的沟通主要依赖普通话,彝语的实际使用场景变得极为有限,使得掌握彝语逐渐变得“不必要”。
一位在外地打工的彝族青年回忆道:“我三年级时考进了县城的学校,重点班不教授彝文,所以我只会说彝语,但不会读写。”
谈及自己无法书写彝文,他流露出遗憾之情,感慨道:“作为彝族人,却无法完整地掌握自己的民族语言,这让我感到惋惜。”
此外,城市化进程对传统文化和语言的影响也在不断加剧,许多年轻人对彝族文化和语言的认同感逐渐减弱,这使得他们不愿意学习和传承彝语。
许多彝族年轻人在很小的时候就随家人迁往城市,远离了传统的彝族生活环境,这使得他们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感逐渐淡化。一些彝族学生透露,父母为了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城市生活,常常鼓励他们多说普通话,少讲彝语,并且担心讲彝语会影响普通话的流利程度。
一些彝族家长提还到,他们的孩子在城市社交圈中讲彝语这一“方言”往往会遭到嘲笑,这导致年轻一代逐渐放弃了使用彝语,遗忘了这些童年时的知识,与彝语渐行渐远。
作为彝族语言和文化的重要传承者,一些毕摩的后代也因为毕摩传统的应用场景逐渐缩减,选择外出求学或工作,而非继承父辈的毕摩事业和经书。当地人告诉我们,即使在毕摩家庭里,他们也普遍认为学习成绩和未来的就业前景比传承传统身份更为重要。

彝语应用的未来发展
尽管彝语的应用在四川的一些地区正面临一些现实困境,但在凉山大地的山川之间,在彝族家庭的日常生活中,语言的火种从未熄灭。
首先,家庭是彝语传承的基础。在凉山地区,大多数彝族家庭仍然以彝语作为主要的交流语言。孩子从小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中成长,很早就具备了良好的彝语听说能力。多位受访学生表示,他们平时在家与父母、祖辈的沟通基本使用彝语,这种日常交流保证了彝语的自然传递和基本使用能力。
在学校教育方面,凉山地区的许多小学已经将彝语课纳入正常课程安排。学生从一年级开始接受系统的彝语教学,每周设有1至2节彝语课,由专门的彝语教师授课。课程内容从拼音入手,逐步过渡到词汇、句型和阅读理解,还包括一定的写作训练。教学过程中使用统一编印的彝语教材,并设有定期考核,保障教学质量。
除了使用官方教材,一些学校也在进行教学创新。在调研中,我们了解到凉山一所小学的校长利用自己学习彝文专业的优势,编写了一本结合彝语与汉语的教材。这本教材不仅收录了彝族和汉族的经典诗文,还成功由当地出版社出版,作为课外读物,为小学生提供彝文学习的拓展与辅助。
更令人欣慰的是,越来越多彝族学生在学校之外,主动承担起传承语言的责任。一位学生的哥哥告诉我们,他的弟弟对彝文非常感兴趣,“我弟弟非常喜欢彝文,看到毕摩的经书后,他会自己把上面的彝文全部读一遍。”他笑着说:“家里的彝文藏书基本都是给他看的。”
即使离开家乡,彝语也依然伴随他们成长。一位在外地读中学的彝族学生告诉我们,她一直保留着小学时期老师发放的彝文字典,在闲暇时间温习彝文词汇和写作内容。她表示,即使离开家乡一段时间,自己仍能使用彝文进行基本的书写和阅读。

当然,彝语传承的未来不可能仅靠个体力量。要实现可持续的发展,还需制度与技术的双重助力。近年来,一些数字化平台也开始涉足彝语的保护工作,如开发彝汉翻译APP、建立在线词典数据库、录制彝语有声绘本等。将现代技术与传统语言教学相结合,不仅能减轻师资压力,也能在更大范围内激发年轻一代的学习兴趣。
正如凉山某小学一位校长所言:“语言要活下去,就不能只在教室里活着,它要在生活中活着,在节日里活着,在孩子的眼神里活着。”传承彝语,并不意味着与现代脱节,而是在现代生活中找到语言的新生命力。
参考资料
1.https://baike.baidu.com/item/彝语/9266945
2.https://baike.baidu.com/item/凉山彝族自治州/2721144
3.https://baike.baidu.com/item/彝文/6826468
4.http://www.yizuren.com/yistudy/yxyjjx/41153.html
5.http://www.yizuren.com/yistudy/yxyjjx/20327.html
6.http://www.cppcc.gov.cn/zxww/2024/08/06/ARTI1722909419143321.shtml
7.《古彝文规范方案》贾古阿合
[1] 凉山彝族自治州统计局:https://tjj.lsz.gov.cn/sjfb/lstjgb/202406/t20240603_2685281.html
[2]《古彝文规范方案》贾古阿合